2013年11月2日 星期六

煙雨九州行(二十三) – 煙雨離情


早年登山遠足,恃著自己平衡和彈跳力不錯,每每在下山之時,便拔足狂奔。下撞力對膝蓋的沖擊,日積月累,結果成了「傷膝青年」,所以飛奔下山之舉,現在只會偶一而為之。不能完全戒絕的原因,是因為高速下山的感覺,實在是太爽了,而自己體能不佳,無可能高速登山,憑著地心吸力的幫助,高速下山是唯一能夠有的享受。

下午1時15分,我到達了森林深處的神木「繩文杉」面前。因為已經比原定時間遲了15分鐘,所以回程時一定要抓緊時間,否則便趕不及最後一班下山的巴士。於是,我腳下又開始加速了。20分鐘後,開始追上一些先前上山時迎面相遇過的下山人士。我還未追近他們,在山路和木棧道上快步行走的響聲,早已引起他們的注意;未等我開聲,他們已禮貌地站到一旁讓我先過。驚擾了別人,反而是我感到十分不好意思,只能在超越時收慢腳步,並且不停地用日語說「十分抱歉」和「十分感謝」。在超越其中一對中年夫婦時,本來正在用日語交談的男士,忽然爆出一句國話:「嘩!跑得那麼快呀!」估計是台灣遊客吧,因為不少台灣人的日語也是說得不錯的。

回到大株步道口,因為是平路,而已又是前一天走過的路,所以走得更快。到達了荒川登山口,一看手錶,竟然比原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,亦即是說,我還要等一小時,才有巴士下山。之前急急地趕路,似乎是過份緊張了,不過在這樣的荒山野嶺的環境下,如果把時間算得太盡,萬一中途有什麼意外阻滯,便趕不上巴士下山了。

半小時後,當我正在悠閒地欣賞藍天上的奇形怪狀的白雲時,被我超越了的人們,也陸續到達了。剛才說國話的那對夫婦,特意走前打招呼,用日語說了一堆說話,發覺我完全不明白時,又改用英語。最後發現大家原來可以用普通話溝通時,都笑起來了。能說流利日語的L君原來是北京人,娶了位日本太太,他太太也可以說流利普通話,反而我是普通話最差勁的一個。他們夫婦也是來屋久島登山的,前一晚剛到步就立即上山,在山上的小屋住了一晚,下山時見到我在崎嶇山路飛奔,之後竟然沒有摔得損手爛腳,覺得不可思議,便過來打個招呼,說起來慚愧,他們沒見到我上山時氣喘如牛的樣子呢。L君夫婦已經在山下預訂了旅館,不過仍想打聽便宜一點的住宿,於是我便介紹了平內的青年旅舍。

下山的巴士車程頗長,L君不斷跟司機閒聊,司機也很健談,一路不停介紹沿途的景物,L君的太太見我不明白,又用普通話替我傳譯。一看到路邊有野生動物走過,司機又停下來讓我們拍照,這就是能以日語溝通的好處吧。在島上棲息的大型哺乳動物,只有屋久鹿和屋久猴,都是島上獨有的亞種。屋久鹿在山中見過幾次了,屋久猴卻是在下山的巴士上才見到,而且還是一家老少在悠閒地坐在路邊,互相替對方抓蝨子呢。日本的國家公園有嚴禁餵餇野生動物的規定,日本人一般都會遵守,所以沒有野生動物湧前向遊客討食的情況出現。

巴士到了屋久杉展覽館,我需要轉車回青年旅舍,L君他們要去宮之浦的旅館,大家交換了電郵地址,便揮手道別了。第二天清晨,我到宮之浦港乘噴射渡輪回鹿兒島,開始踏上離開九州的旅途。從鹿兒島開往名古屋的班車在下午才開出,我趁著幾小時的空檔,到海邊走走,再次眺望一下海峽對岸的櫻島火山。

九州雖然是神話中天皇祖先降世的地方,但由於歷史的原因,九州人一直受日本其他地區的同胞輕視。日本的社會自古以來一直階級森嚴,尊貴無比的貴族和武士階層之下,賤如草芥的是農民;貴族比武士尊貴,武士又看不起商人,農民是最低下層,則受盡各階層的鄙視。近畿是貴族聚居之地,自視高人一等;東京是武士中心,也看不起滿身銅臭的關西人;被視為鄉巴佬的九州人,自然受盡鄙夷。戰後的日本憲法提倡人人平等,古老的社會階級制度雖然消失,但是地域的優越感依然根深蒂固,九州人依然是經常被挪揄的對象。

日本人講究禮儀,但若是自視高人一等,無論如何優雅有禮,總會不自覺地流露某種優越感,給人虛偽的感覺。反觀九州人,也許反正一直被同胞看扁,根本不需要再矯揉造作裝高雅。九州人豪爽率直的性格,正是他們可愛之處。 


高聳入雲的櫻島火山依然在不斷的冒煙,來往穿梭的渡輪繼續在把一船船的居民載到火山腳下的櫻島市。身為過客,因為眼前的美景,可以暫時忘記潛藏的危機;但世代居住在火山腳下的居民,卻需要面對不斷的提醒,而仍要處之泰然地生活下去。

天色又慢慢轉差了,櫻島火山又再次隱入雲霧之中,到火車站準備上車時,還開始下起雨來。九州六月變化無常的天氣,令這次旅程變得意猶未盡。也許,這就是給我一個再回來一次的藉口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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